说不出“我爱你”,那就抱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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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华楠楠
华景时代授权发布
2020年的春节,因为疫情的关系,身在北京的我,没法回到老家。以前这种情况也有,不过一切好像因为这场疫情,让今年独在异乡的人变得尤为孤独。商场停业,饭馆关门,连每年春节北京城里最热闹的逛庙会活动也都取消了。
每个不能回家过年的异乡人,就好像被世界关在了小黑屋里,感受不到年味,感受不到亲情,也感受不到来自三姑六婆催婚的“亲切问候”。
母亲每天都会打来电话,询问我的一日三餐及身体状况,父亲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总是显得严厉又冷淡——“让他别出去鬼混,老实待着”“有时间多看看书,别总抱着手机”“不用想着回来,给国家添麻烦”……
母亲有时候转达烦了,就会大声回他一句:“你来,你自己跟他说!”
每当这时候,父亲的声音就立马消失了,我甚至在千里之外都能想象得出他负气走开的身影。从那天之后,我在母亲的来电中就再没听到父亲的声音,母亲跟我说:“别搭理他。”我也是笑笑回应。
在我以为父亲是真的因为这事生气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收到了一封贺年片。就是那种最传统的、红金两色为主调的贺年片。上面写着:祝我儿2020年身体健康,工作顺利!落款是父亲的名字。
看到这儿的时候,我的嘴角不禁上扬。想给父亲打个电话,拿起手机,却又默默地放下了。我们之间,大概是得一直保持这种传统的父子关系了……
曾经听过一句话,中国传统的父子关系永远有三个词难以启齿:第一个是我爱你;第二个是对不起;第三个是我错了。而一个简单的拥抱,却是以上三个词语最好的代替。
我认真回想了一下,自己从没有主动拥抱过父亲,而父亲,好像也没有。
作家刘醒龙在《抱着父亲回故乡》这篇文章中曾写道:“我很清楚,自己抱过父亲的次数。哪怕自己是天下最弱智的儿子,哪怕自己存心想弄错,也不会有出现差错的可能。因为,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抱起父亲,也是我最后一次抱起父亲。”
让人唏嘘,却又让人深思,刘醒龙所说的,应该就是大部分中国父子间存在的现实。
刘醒龙出生时,他的父亲在大别山中一个叫黄栗树的地方,任帮助工作的工作队队长。得到孩子出生的消息后,他借了一辆自行车,用一天时间,骑行300里山路赶回家,抱起孩子时,随口取了一个名字。刘醒龙说,这是唯一一次由父亲亲口证实的往日怀抱。他的父亲甚至说,除此以外,他再也没有抱过。
我想了一下,如果我问起父亲他曾抱过我几次,他的回答可能也只是我刚出生的那一次。天下的父亲都一样,男人的本性使得父亲尽一切可能,不使自己柔软的另一面显露在儿子面前。
而这唯一的一次拥抱,也是刘醒龙最最遗憾的一次。父亲去世后,他才能无所顾忌地抱起他,抱着他,送他走上那座没有名字的小山。就像父亲给他取名那样,他在心里给这座小山取名为小秦岭。他将这山想象成季节中的春与秋。父亲的人生将在这座山上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称为春,一部分称为秋。称为春的这一部分有88年之久,称为秋的这一部分,则是无边无际……
所有的父亲都是平凡的,不管是千古帝王,还是一介平民,他们对于子女的情感都是一样的沉默而沉甸甸的。作为子女,也许在小的时候不能理解父亲对自己的严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长大的我们已经有了一颗想要反哺的心。
儿时的作家陈新,可以说是在父亲的训骂声中长大的。因为家庭条件困难,因为父亲的专制和决绝,让他无缘重点中学,加上母亲的早逝,这些事便成了陈新少年天空明媚理想再难重光的幽暗。那时的他憎恨父亲,而这种恨,形影不离地一直伴随着他的成长。
然而,就在他真的成长以后,这样的恨正在渐渐消失,他甚至可以和父亲进行玩笑般的对话。他说:“爸,你该找个老伴啊!这样在你生病之时便会有人照顾。毕竟我们当儿女的在外面工作,离你远,你要有个啥事我们也不能及时照顾你。”
父亲对此淡然一笑,而他的回答,更是让陈新重新认识了父亲,重新认识了父爱。原以为从不爱母亲、不爱儿女的父亲,竟然对他说道:“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你妈更好的女人了。而且如果我在你妈去世后就找老伴的话,你和你的弟弟妹妹三个人都还是孩子,万一遭后娘欺负咋办?所以,我当年就打定主意,你妈去世后,我无论过得多么凄凉,多么困难,也不再找老伴。”
父亲的话让陈新愣住了。那一刻,他内心一直以敌视的姿势挺立的父亲形象开始动摇、皲裂。他开始回忆起童年时期父亲的温情,那种温情是无声的,但至今回想起来仍是温暖而有力量的。父亲曾是他最恨的人,成长岁月里父子间哭笑不得的尴尬也总是如影随形,但现在的陈新却又不得不承认,父亲的吃苦耐劳影响了自己的性格,刚直不阿磨砺出了自己的魅力……自此,他放下了曾对父亲的恨和怨,重拾起被刻意抛弃的美好亲情和天伦。
然而,天伦的幸福并非永无止境。2012年过完春节,他的父亲被查出了贲门癌晚期。晴天霹雳,陈新当时的精神状态近乎崩溃。看到父亲难受得生不如死的样子,为了照顾父亲,他一咬牙辞去了杂志首席编辑的工作,回到四川照顾父亲。
在照顾父亲的同时,他还研究、试吃了那些治疗贲门癌的传统中药方子。父亲的病情因此有了很大的缓解,且打破了医生说无论做不做手术,他都只能生存半年或一年的魔咒。虽然,父亲最后还是离开了,但在父亲生命的最后一刻得到了儿子的陪伴,这就是一种幸福……
思绪到这儿,我不禁感慨,我们真的要让羞于表达的爱意变成人生中的遗憾吗?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父亲接通电话后,语气里满是惊讶:“找你妈吧?她在洗碗。”
“爸,”我在电话里叫了他一声,然后笑着说,“贺年卡我收到了,新年快乐啊!”
电话那头的父亲沉默了半晌,接着自己嘀咕起来:“我还以为弄丢了呢……”
“没丢,没丢。”我连声应道,“爸,等疫情结束后,我回家,咱爷俩儿……好好喝一杯吧!”
“好!”父亲爽快应下。
我却有些懊恼,到嘴边的“拥抱”怎么就成了“喝一杯”呢?
我想,我和他之间这种传统的父子关系,大概还是得继续保持下去了……
配图基于CC0协议使用
刘醒龙的《抱着父亲回故乡》出自《所见微尘 皆因有光》。这是一本关于生命逐光的散文集,全书共分为四个章节:勇敢而生、让爱照进生命、你是自己的太阳、向着明亮那方。
本书由鲁迅杂文奖得主梁衡、庄重文文学奖得主毕淑敏、茅盾文学将得主刘醒龙等国内14位顶级作家联袂献作,作家阵容堪称豪华。众多一线专家学者、《北京文学》资深编辑,从近十年数百篇优秀散文中精选精编而成,篇篇都是经典。
在作家细腻的笔触下,历史的真相、亲情的温暖、生命的感叹、思想的火光全都跃然纸上。在这本书中,可以看到这些作家最真实的生活,以及他们追溯往昔的点点记忆。他们立足于现实生活,用生动的文字刻画出这个最真实的世界,用明亮的文字向世人传递出自己的真情实感。面对庞杂的世界,复杂的人生,他们始终怀着热爱的心去感知、去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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