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应用

特稿｜美国强刺激，是薅全世界的羊毛吗？

百家作者：澎湃新闻 2021-03-16 11:49:24

澎湃新闻记者蒋梦莹

进入千禧年之后，美国先后经历了互联网泡沫、次贷危机，再到现在的新冠疫情危机，生产力处于持续低迷状态。美国经济的上一次腾飞还是在上个世纪的90年代，在“拜登经济学”的引领下，美国经济可能重新腾飞吗？

经合组织（OECD）3月9日发布的中期经济展望报告大幅提升了美国经济增长预期。报告预计，美国2021年和2022年经济增速将分别为6.5%（去年12月预测值为3.2%）和4.0%（去年12月预测值为3.5%）。

“金发女孩经济”会重现？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发言人莱斯（Gerry Rice）在美国总统拜登签署1.9万亿美元的刺激法案后表示，预计该法案将使美国GDP在未来三年增长5%至6%。具体的测算会体现在将于4月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报告中。

美国财政部长耶伦于当地时间3月14日在ABC的“本周”栏目上称，随着拜登政府向经济注入1.9万亿美元的救助，且有望恢复充分就业，美国的通货膨胀风险仍然低迷。

耶伦说：“有通胀风险吗？我认为风险很小，我认为这是可控的。去年美国疫情大流行时的一些物价下跌将会得到恢复，但这只是物价的暂时波动，而不是重大风险。如果风险成真，我们当然会对其进行监控，但是我们有应对此问题的工具。”

耶伦在民主党政府内任职时间很长，她担任过前总统克林顿政府的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又获得奥巴马任命担任美联储主席，以帮助引导美国经济从2008年金融危机中复苏。

“要理解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美国经济增长到底有多强劲，最好的方式也许是回顾当时的分析师投入了多少精力来预测那次繁荣的结局。”耶伦在《令人惊艳的十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宏观经济经验与教训》一书中写道。

耶伦进而总结了20世纪90年代的两大主题：政策组合向紧缩财政政策和宽松货币政策转向，以及美国生产率的提速。这二者使得“令人惊艳的十年”经历了令人惊艳的经济繁荣。

市场与学界将之称为“金发女孩经济”（Goldilocks economy）——经济既不太热，亦不太冷，一切都刚刚好——维持适度的增长和低通胀。

大家有没有看过童话《金发姑娘和三只熊》？迷路了的金发姑娘未经允许就进入了熊的房子，她尝了三只碗里的粥，试了三把椅子，又在三张床上躺了躺，最后决定小碗里的粥最可口，小椅子坐着最舒服，小床上躺着最惬意，因为那是最适合她的，不大不小刚刚好。金发姑娘选择事物的原则就被称为Goldilocks principle（金发姑娘原则）。

而耶伦在书中指出，上个世纪90年代美国经济繁荣最被人称道的、也是最为直观的现象，就是美国赤字的大幅度削减：美国联邦预算赤字从1990年代初的2900亿美元逐年下降，下降到1990年代中后期的三四百亿美元，不足1990年代初期财政赤字的40%。此外，上个世纪90年代的成功还源于“生产率增长速度的意外提高会同时降低失业率和通货膨胀率。”

有意思的是，耶伦在3月14日的节目中表示，目前处于一个利率长期低迷的时代，她对财政可持续性的看法已有转变，但她也表示，“从更长远来看，我们必须控制赤字。”

新经济思维研究所理事会主席、原英国金融服务管理局主席阿代尔·特纳勋爵接受澎湃新闻视频专访时指出，新冠疫情加速了自动化、在线经济和在线娱乐的发展。我们已经看到大多数经济体在危机期间新经济都在持续增长——我们正在看到生产率的提升，而这种提升并没有体现在GDP的测算上。生产力的增长比我们认为的实际上增长更快，但它“消失”了。因为我们现在消费的很多“商品”是免费，他们并不体现在GDP中。

标普500指数的前五大企业苹果、亚马逊、微软、脸书及谷歌母公司Alphabet，市值总和目前已超过7万亿美元，占标普500指数市值比重将近25%。在新冠疫情之前，这个比例还不到20%。五大科技股的股价“升升不息”，反映了美国日益转型为科技驱动的经济形态，而新冠疫情更加速了这个进程。

特纳表示，我们可以看到制造业自动化转向在线零售、在线娱乐，纳斯达克指数不断创新高（尽管近期有所回调），我们有类似于搜索引擎这样不需要付钱的发明与产品。这些服务让我们做事情更为高效，却没有计算在GDP中。当疫情结束的同时，未来也将带有自动化的重大提速。

要幸福还是要平等？

推出无限量化宽松后，美联储货币宽松催生了股市繁荣，而股市繁荣创造了“财富”增长。

受益于股市上涨，美国居民家庭净资产增加并创纪录新高。美联储报告显示，2020年第三季度美国家庭净资产增加 3.8 万亿美元（增长3.2%）至 123.5万亿美元，其中居民持有的股票价值上升2.8万亿美元，房地产价值上升约4300亿美元。自2020年3月以来，美国亿万富翁们拥有的财富增加了1.1万亿美元，美国亿万富翁人数增加了46人。

可是，另一方面，疫情肆虐之下，数以千万计的美国人面临食物危机和无法支付房租而无家可归。2020年6月以来，约800万美国人跌入贫困线以下，美国贫困率上升了2.4个百分点。美国劳工部数据显示，美国失业人口仍超过1000万。

即使疫苗正逐步推广，美国经济强劲复苏，经济学家仍担心美国经济呈现出的是“K形复苏”——像这个字母一样，高收入群体向上，低收入群体向下。

耶伦在她的就职信中指出：“大家都担心经历K型复苏——但其实早在疫情之前，我们就生活在K型经济之中，富者愈富，而另一些人群则越来越被忽视。”

拜登在演讲中多次强调美国所面临的“四大历史性危机”：新冠疫情危机、经济危机、系统性的种族危机和气候危机。

特纳亦向澎湃新闻指出，这样的状况会发生是一系列结构性因素导致的，次贷危机和疫情造成的危机是额外发生的事件，都只是强化了这些结构性因素。恐怕结果会是全球的这种货币化会一直持续下去。

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3月14日在ABC上表示，拜登政府针对经济的下一个大计划是基础建设措施，她强调会确保财政的稳健。尽管她暗示税收政策可能包括类似于奥巴马政府“建设美国”债券的措施，但她拒绝证实是否需要增税。

在接受澎湃新闻电话专访时，英国《金融时报》首席经济评论员沃尔夫多次将拜登和他的政策称为“激进”，因为在西方的语境中，过去40年占据主导的观念是政府应该做得越少越好，应该都交由市场去决定，政府对于经济的干涉应该相对要少。而这40年中，唯一重要的改革是“奥巴马医改”——这是一次不彻底的对医疗体系的改革。在这个背景下，拜登政府的观点中关于政府的角色和政府行为所应覆盖的范围，包括巨额的财政赤字和基建计划，看上去都非常激进——这些观念都体现出政府在社会和经济所扮演的中性角色的转变。

“拜登自己是一个中间派，他并不是民主党中的左派。在我看来，是整个民主党变得更为左倾。”沃尔夫补充道。

“我要说，如今每一个人都是功利主义者。”沃尔夫说。

功利主义（utilitarianism），是西方伦理学中的一个理论，提倡追求“最大幸福”。在沃尔夫看来，功利主义本质上是政府的哲学——与前现代时期相比，政府更强有力，也更有目标。而在当今的世界，提升人民的福祉都成为了主要目标——判断一个政府政策的好坏与否都是通过结果，也就是哲学意义上的功利主义的结果论——能否最大化所有人的“幸福”（效用）。

耶伦在她的就职信中亦表示，她从学界进入到政府是因为她坚信经济政策对于增进社会福祉有强大的作用，既可以，也应该，用平生所学来对抗不平等，种族歧视和气候变化。

功利主义哲学与其他的道德准则有着复杂而又千丝万缕的联系，功利主义也绝不是主导西方社会的唯一哲学，关于自由、人权和平等主义的哲学都与功利主义并行发展。沃尔夫指出，只有当个人能够去追求个体的权利和自由时，他们才能够成功实现个人的自由。

今年是美国哲学家约翰·罗尔斯诞辰100年。罗尔斯成长于民权运动的年代，是当代质疑功利主义，提倡平等主义最有影响力的一位哲学家。在罗尔斯设定的原初状态中，“无知之幕”下的个体无法认同功利主义，由此他设定了两个原则：第一位的原则应当是平等原则，即平等权利原则。第二个原则是差别原则，即社会经济的不平等政策如果对最不利地位者最有利，也是可以接受的。
沃尔夫评价道，社会平等和个人权利的问题在美国一直都非常重要，相关的讨论从来没有停止过。在如今的美国，平等主义议题在废奴运动和民权运动后，也再次成为政治讨论的核心议题之一。

薅全世界的羊毛还是让全世界受益？

美国打个喷嚏，全世界都会感冒。

美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和结算货币的独特地位，使得美联储增加货币发行，不一定会引发本国的通货膨胀。

沃尔夫指出，由于美国可以在全球购买商品，美国增发货币造成的通胀效应并不由本国承担，而是通过全球贸易和美元的输出由别国分担。另外，大量的资金流入美国股市，减少了货币扩张对商品市场价格的冲击。

亦有很多质疑的声音认为美国敢于放任发钱、大量印钞，实际上是因为有其它国家在为美国买单。而美元的大放水却注定造成其他国家的通胀压力。

不过，IMF发言人莱斯却特别指出，美国1.9万亿美元的一揽子刺激计划将使得美国对商品、货物和服务的需求大量增加，大多数国家应能从中受益，有助于全球经济复苏。

英国《经济学人》杂志将这一将会到来的局面称为“美国发烧了”——美国经济在2021年可能不仅仅是强劲反弹。拜登政府今年的刺激方案总规模可能会超过2.5万亿美元，这可能会轻易推动经济产出超过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估计的“潜在”水平。如果美国经济过热，其影响将不会局限于美国国内。

莱斯提醒称，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尤其是那些金融脆弱、与美国贸易关系薄弱的经济体，应该准备采取或有政策，随时应对潜在的利率飙升。据莱斯的分析，由于美元当前的融资成本异常低，极低的美元融资成本意味着金融环境有突然收紧的风险，各国央行“应谨慎管理”，警惕利率突然飙升和金融紧缩状况。

“我们认为，美国经济刺激计划对全球经济增长具有潜在的积极溢出效应。但与往常一样，应同时密切注意潜在风险。”莱斯说。

此外，沃尔夫还警告称，美国债务扩张和美联储量化宽松政策会将包括美元在内的西方货币的可靠性置于危险境地——削弱美元信用。

美联储主席鲍威尔也因推行无限量化宽松政策而获封“加密货币年度人物”，被戏称为领导了一场“3万亿美元的比特币营销活动”，预示了投资者对美元前景持续看淡。

美元指数一路下跌，目前虽有所回升，比2020年初下跌幅度仍接近10%。而另一方面，比特币却气势如虹，2020年价格涨了3倍。在1.9万亿美元刺激法案得到签署后，更是冲上了6万美元的历史新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