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间虽然乱,给个别墅也不换

百家 作者:新周刊 2020-08-26 08:46:43

乌克兰室内设计师Pavel Vetrov做出了极简、极繁对比效果。

对比极致的整洁,混乱得恰到好处的空间更容易让人放松、习惯,它甚至就像是我们在另一个维度的自己。


“混乱房间联盟”又加入了新成员。

 

《十三邀》最近一期特别节目,许知远和老朋友张亚东对谈。两个“不太会说话”的男人,侧着身子,在被家具、乐器塞得满满当当的工作室里穿行。

 

他们一个客气地说:“太乱了,太乱了,堆的东西太多了。”

另一个客气地回:“但自在,混乱就让人自在。”



屏幕这头,窝在混乱的房间里的我们,忙着暂停,截图,也第一次与自己的音乐偶像有了共通之处。

 

向来,整齐、有序的环境都是赏心悦目、值得赞赏的,这或许正因为每一个有生活迹象的空间,都趋向于混乱。

 

和许知远一样,近年国内外有越来越多人不惧表达自己对混乱的喜爱。对比极致的整洁,混乱得恰到好处的空间更容易让人放松、习惯,它甚至就像是我们在另一个维度的自己。

 

什么是恰到好处的混乱?
 
从《后汉书》的“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到今时今日的营销号鸡汤文,“房间凌乱和房间整洁的孩子,长大后差距不是一般大”,房间的乱与否,一直与主人性格、家宅风水、未来命运挂钩,成为人们议论不断的话题。
 
房屋空间有限,内部的东西却会因为时间流逝与消费而不断积累。当收纳空间接近饱和状态,一个房间从刚收拾干净的状态,变成亲妈口中备受嫌弃的“垃圾场”,所需不过几天。
 
最近大热电视剧《以家人之名》中的唐灿,便住在许多人的同款卧室里,“看着是混乱,但心里是井然有序”。

《以家人之名》剧照

可惜现实世界里,没有多少人能像唐灿般伶牙俐齿地为自己的不整辩解。被普遍默认的语境中,整齐是褒义,混乱带贬义,作为造成房间混乱的主体,他们压根不在理。
 
甚至,极端的洁癖或强迫症患者,或者是亲妈,还会抱着一颗整齐光洁的圣贤心,主动向深陷混乱泥潭之人伸出援手,一番收拾,顺便让他们承受许多东西都一时半会找不到的痛苦惩罚。
 
“可我就是喜欢有序的混乱,置身其中,你可以感受到来自生活的一个大大的拥抱”,最近,国外却有网友自发组成了“混乱房间联盟”,“乱”是他们房间里的首要审美标准。

推特网友@spirituelgirl
 
他们上传自己杂物繁多的卧室,被照片和小工艺品拼贴满的墙壁,让文具、书本和植物在桌面上构建起了森林王国,放任豹纹、粉红条纹、暗绿色的毛毯抱枕在沙发和床上大胆碰撞。整间屋子的色彩或许不下10种。
 
国外网友将这一独特的美学命名为“cluttercore”。从字面意思来看,词汇是由“杂乱”和“内核”组成,国内有媒体用“乱中有序”来解释这个词。
 
cluttercore的“教徒”是怎么理解他们的信仰的?
 
“想象自己在下雨天,走进一家藏在墙洞里的古董店,你会马上感到温暖及舒适。”

推特网友@nmjbon
 
“是以一种骄傲、响亮的,毫无歉意的方式,展示你最喜欢的东西。”
 
“它可以充分利用你所拥有的空间,创造一个有组织的混乱,且让你的创造力在其中流动。”

推特网友@nmjbon
 
英国卫报提出疑问,是否在经历过几十年平淡的极简主义后,人们开始反其道而行之,把家装饰到极致了?
 
和cluttercore相类似的,是站在极简主义对立面的极繁主义。近年,大胆的色彩、重复的印花、拼贴的布料,开始被愈发广泛地运用到服装、家具等产品的设计当中。
 
这些设计被设计师们理解为一个发自内心,不假思索的“哇——”,一些“大众注意力是稀缺资源的时代,美丽的,令人分心的事物”,以及一个“远离现实世界的庇护所”。

《哈尔的移动城堡》也是极繁主义的代表。
 
乱房间也起到了这样的效果。
 
关上房门,你便成了这个小世界的主人。
 
混乱并不是物质的无机堆砌,而是在将回忆与故事进行分装,使我们过载的头脑得以释放。但凡我们的目光所及,一幅照片墙,贴满冰箱的旅游纪念品,床头一大摞翻动痕迹明显的书,都有其意义。
 
卫报的报道中提及了一个特殊的案例,受访者的丈夫患有精神疾病,身处于这样杂乱、热闹的环境中却会变得更加冷静,极简风、雪白整洁的墙壁,则会让他想起医院,深陷紧张。
 
所以要问什么是cluttercore?什么是极繁主义?你大概会收到很多答案。
 
简单一点,恰到好处的混乱,也只不过是能够在失眠夜里让你有东西可看,有东西可想,有羊可数罢了。

一度,全网相信乱桌面代表着聪明的大脑。
 
信奉极简主义者,
到头来一无所有?
 
社交网络时代,极繁主义和以乱为美的极速传播,还背负着一层要撕破极简主义假面的使命。

可作为案例之一的乔布斯后来又改信了极简主义。
 
打开Instagram、Airbnb,或是小红书,你几乎每天都能刷到近乎一致的照片——圆润的灰沙发,搭配铝合金和大理石纹样组合的茶几或边桌;
 
淡雅或干脆就白色的墙面上,摆几幅抽象但不具攻击性的画;

用于提升档次,实则购于宜家的木椅子一把,角落里营造日日是好日的热带绿植和干花两盆……
 
酒店、民宿、家居,处处都刮起了ins风、网红风,当然他们链接里只会写极简风、斯堪的纳维亚风。这些房间的共同特点?都不像是人住的。

看不出是奶茶店、咖啡店还是民宿的ins风一角。/ 图虫创意

显然,极简主义是被商品社会简单粗暴地解构了。
 
以日式“断舍离”生活方式所代表的极简主义为例。断绝不需要的东西,舍弃堆放在家里没用的东西,购买少量但最适合自己的东西,与此同时可以起到梳理自己内心世界的作用,从而脱离对物品的执念,发现自己真正需要的,成为物欲横流的现实世界的幸存者。
 
逻辑通顺,还有一丝反主流的叛逆劲儿,让这套生活法则迅速火遍全球。
 
畅销书《断舍离》

可实践起来呢?年轻人从不做饭,干脆把厨房舍弃吧;电脑可以取代电视了,那客厅也可以不要咯;最后床、沙发、书柜、衣橱都可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人这种生物抱着手机,有Wi-Fi就能活。
 
本该是家的地方,成为了墙壁与地板组成的牢笼,生活不过眼一闭一睁的生存游戏。还能期待美学在这样贫瘠的空间里开出花儿来?躺地上做梦都觉得硌得慌。
 
亦或者设计者大发慈悲了,给居住者的生活增添一些审美加成。他们打开电商网站,排名第一的家具直接批量下单。从前门到卧室,需要摆设一些什么,这根本不需要人去动脑筋。

金属+干花=斯堪的纳维亚风刮过的墙 / unsplash

性价比永远比美与爱先行,伪极简显然比正品更有生命力。极简成风,当全网都在复制同一种没有内核的风格,极简主义也终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主流。
 
住在甲醛超标的房间里,用因为桌脚不平而摇摇晃晃的桌子吃饭,这样的极简风并没有让我们的生活变好。
 
断舍离明星、收纳女王近藤麻理惠,刚刚陈述完自己的极简理念,转眼就卖起了售价昂贵的厨具。曾鼓励人们“扔掉你的印花棉布”的宜家,也开始推销“能够激起更多情感”以及“可以一代代传承”的产品。

曾经引领了极简风潮的商人又再一次率先做出了选择,极繁主义此时的兴起无疑是对我们过往生活的反思。

这是一个有着断舍离内核的,售价人民币1000元的碗。
 
当今时代,有真正的极简生活吗?
 
泰国电影《时光机》是一个走上极端的极简案例。小琴是学设计的,她留学回国之后便着手把老宅改装成极简风。为了达到目的,她扔掉了年少时期最爱的杂志、唱片,好朋友送的画册、乐器,那些附着了亲情、爱情和友谊的物品被她一一丢弃或归还。
 
有朋友质问她:“房子还没翻新,家庭先决裂了。你想要极简的斯德哥尔摩风,有问过住在这里的泰国家人吗?”

满脑子断舍离,岂不是天天都在想着垃圾?/《时光机》
 
至于多数标榜自己崇尚极简的人,只是在这牌坊底下,继续极致消费吧。他们还要天天喊口号麻痹自我:
 
你物质充盈却不会为欲望所牵,
你感情丰富却不会为情绪所累,
你过尽千帆却不会怀疑人生,
或许这些,才是我们穷其一生都想得到的最终……

你并不需要成为有钱人
来打造一个乱房间
 
被极简主义者视为教条的,有梭罗这么一句话:“我们每天努力忙碌,用力生活,却总在不知不觉间遗失什么。”
 
可事实上被伪极简的销冠商品娇惯着,我们恐怕连能被称作“认真生活”的半点力气都没出。

白,极简灵魂的颜色
 
的确,我们都经历过一个特殊的时期,经济高速发展,房价飞涨,住房只不过是为了完成机体的睡眠需求,一切装饰都以让房子更容易转手和出售为目的。在这样的前提下,洁白明亮的墙壁,大众化、网红化的设计风格,不得不成为人们的首选。
 
对自己不喜欢的房间说不,需要很大的成本吗?
 
超有钱的模特Gigi Hadid最近装修好的房子,被视作极繁主义和乱序美的一个代表作。可仔细观察,房间内最出彩的部分,是厨房用彩色意大利面装点的柜门、卫生间内满墙的《纽约客》杂志封面、彩绘的楼梯和墙壁……

Gigi Hadid的家
 
换句话说,她的超模和网红身份对打造这样的房子,并没有起到什么关键效果。再换句话说,你也可以随随便便地用泡面和《故事会》,打造属于你的乱房间。
 
卫报采访中,一位酷爱粉红色的女士,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粉色,家中,她的沙发是粉色的,壁炉是粉色的,墙壁也是淡粉色的。粉红女士以此搭建出自己的1970朋克时代。

Ms Pink的房间一角
 
收集自己真正喜欢的事物,让它们成为环绕在身旁的盔甲。俗不可耐的粉色,也将让你变成我行我素的酷朋克。这句话的刘禹锡版本是,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比起极简主义严格的线条和色彩审美边框,极繁主义简直海纳百川。有人爱几百年前的巴洛克洛可可,便有人爱盖茨比与他所在的年代,有人是韦斯·安德森高度对称电影的粉丝,也有人会迷恋《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夏天滤镜,或者还有人幻想住进哈尔的移动城堡……



 
回到许知远和张亚东的对谈上,他们聊,如今这个时代更看重人的复制力,而非创造力,所有人都在等着别人导航。
 
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但这个题不解决,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住进一间又乱又美的房间。

I can't believe it's not clutter: maximalism hits our homes, Guardian

The North American Maximalism of Gigi Hadid’s and Drake’s Home Design, The New Yorker

Cluttercore is the new, maximalist aesthetic taking over TikTok, i-D

This New Internet Aesthetic Is Called "Cluttercore" — Not To Be Confused With "Cottagecore", BUZZFEED

“沉迷断舍离一个月,我的生活崩溃了”,槽值

极简主义真的能让我们快乐吗?利维坦

✎作者 | 门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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