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效敬

编辑｜燕子

很多小而美的工具型软件，发展到最后让人唏嘘。

Evernote 就是这样一款笔记应用产品。

Evernote 创立于2000 年，公司创始人 Stepan Pachikov 给这款产品一个很经典的定位 —— Evernote 是人类大脑的延伸。

这款产品的使命是帮助用户记住生活中的一切，完成任何事情，以此来弥补和克服人类记忆的天然局限。

产品很快风靡全球。Evernote 于 2012 年进入中国市场，为了更好实现本地化，其产品在中国独立运营，且有一个为人熟知的名字 —— 印象笔记。

2014 年，Evernote 的用户突破 1 亿，成为全球最大的笔记应用程序。

但此后十年，Evernote 的表现一言难尽。

他们犯了一个战略性错误，在产品的非核心功能上过度扩张。2014 年前后，Evernote 推出 Evernote Food（美食记录）、Hello（人脉管理）、Market（周边电商）等边缘产品，试图通过媒体曝光维持创新者的形象。

这些非核心功能的维护成本占用了 40% 以上的研发资源，而 Evernote 在核心功能上却无所作为。

2014 到 2018 年间，用户迫切需要的多级目录、Markdown 支持、离线同步优化等基础功能开发被搁置，反而堆砌了 "手写识别" "智能扫描" 等华而不实的功能。

更要命的是，管理层动荡，CEO 频繁更换，战略来回摇摆。Evernote 的 CEO 们要么沉迷于 “人类的第二大脑” 这样一个愿景，忽视商业化；要么激进转向企业级市场，却缺乏产品支撑。

2017 年，Evernote 的董事会否决了出售给微软的 $30 亿报价，错失了最佳退出时机。

后来加之市场受 Notion、Slack、Obsidian、Craft Docs 等竞争对手的分切，Evernote 的市场地位逐渐边缘化，估值持续下滑。

2023 年，Evernote 被意大利移动应用开发商 Bending Spoons 收购，所有员工被裁，产品完全由 Bending Spoons 员工接管运营。

一个小而美的传奇就此终结了。

工具的宿命

要么被新兴的竞争对手蚕食，要么被收购，这是小而美工具型软件难以摆脱的宿命。

尤其是大模型浪潮以来，工具型软件的洗牌在加速。牛透社整理了一份最近几年受洗牌影响的工具型软件名单（部分），在这场洗牌中，倒下的不乏百亿估值独角兽：

早在移动互联网时代，被收购的工具型软件就有很多。

从收购的逻辑看，大厂要么是为了补全生态缺口，要么是为了将业务渗透进垂直行业场景，再或者是为了吸收对方的核心技术团队。

而工具型软件被收购后的结局，无外乎要么是像 Teambition、美洽那样，软件品牌从市场上消失；要么像 Coding 那样，作为腾讯云的子模块活着，成为大厂的附庸。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结果？

牛透社梳理这些品牌的发展历程发现，除了用户黏性低、付费转化率低、战略失误等常见问题外，还有一个几乎是共性的问题 —— 功能单薄，容易被替代。

这也是很多工具型软件最终被收购或者出局的重要原因。

生成式 AI 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企业和组织的工作流。

传统软件工具通常面向特定环节，比如 Excel 处理数据、PS 修图等，需要人工串联多个工具完成任务；而在 AI 大模型时代，一个智能体就能自主完成从任务理解、执行到结果输出的全过程。

例如，生成一份市场分析报告，AI 可自动完成数据收集、分析、可视化及文案撰写，无需人工分步操作。

人的角色从执行者变成监督者，工作流由人驱动转变为由 AI 驱动，工具型软件厂商从提供工具到直接交付结果，这是 AI 时代工具型软件最本质的变化。

互联网巨头及 AI 大模型头部厂商推出了 AI 应用之后，那些功能单一的小而美软件，可能会遭到降维打击。

变局之下，工具型软件厂商该怎么生存？

All in One，还是垂直深耕？

许多厂商选择 “All in One”，通过一体化来构建更强大的产品矩阵，以抵御外部竞争。

特赞科技创始人、CEO 范凌博士 在牛透社采访中提到，特赞从数字资产管理逐步扩展到内容生产、分发、分析的全链路服务，这种工具链延伸并非偶然，而是客户需求的倒逼 —— 企业需要的不再是单一工具，而是能贯穿内容全生命周期的解决方案。

特赞通过构建 “内容+AI” 的闭环生态，将内容生命周期的各环节无缝衔接，以期在竞争中占据优势。

同样，AI 办公孵化器品牌像素绽放 PixelBloom 也采取了类似策略。

像素绽放最早是从图文排版工具 “365 编辑器” 起家，后来不断丰富产品线，陆续推出平面设计编辑器 “爱设计”、数字资产管理平台 “AIGC 内容中台”、AiPPT.com、AiH5、Visdoc.cn、Aibiao.cn 等产品。

像素绽放 PixelBloom（AiPPT.com）创始人 & CEO 赵充 对牛透社表示，未来的办公软件竞争比拼的不再是单一功能，而是生态协同能力。

在一款产品触达商业化的天花板时，像素绽放 PixelBloom 就会开发新的产品，拓展业务的想象空间。

这两家企业都是通过整合工具链，降低用户在不同平台间切换的成本，同时增强产品的不可替代性。

当然，也有不为潮流所动，坚持深耕单一产品的厂商。

大纲笔记工具品牌 “幕布” 被字节收购之后，又再次卖身 Flomo 浮墨笔记，Flomo 却拒绝 “All in One”，不将幕布与原有产品整合或打通，保持幕布的独立运营。

Flomo 是一款专注于轻量级笔记的工具，他们不搞一体化，坚持只做 “记录与整理想法” 这一件事，也赢得了忠实用户。

创始人刘少楠的理念是：工具的价值不在于功能多少，而在于能否极致解决某一问题，少即是多。

或许是刘少楠看到了 “All in One” 策略的潜在风险，过度扩张可能导致产品功能臃肿，反而削弱核心体验。

毕竟，Evernote 的教训在前，他们曾试图通过拓展美食记录、电商等边缘功能来维持创新形象，结果却因忽视核心需求而逐渐被用户抛弃。

“All in One” 是否真的符合用户需求？用户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工具呢？

径硕科技 CMO 肖逸珺 向牛透社分享了他们使用 AI 工具的情况。他们的体感是，AI 工具在短文案生成、内容复用等场景中表现不错，但是在品牌调性、深度内容创作上仍然需要人工干预。

肖逸珺的团队更倾向于使用串联工具的智能体，即根据不同场景的任务调教出来的 AI Agent。例如，SEO Agent、SDR Agent 等。这样可以对接自有知识库，产出可用性比通用版高很多。

他们也会将不同工具串联起来使用，比如视频制作，会结合剪映、即梦和内部 AI Agent，而非依赖某款全能型产品。

泛能网品牌总监张帆 也比较看重工具的专业性和品牌安全性。她在接受牛透社采访时表示，独立工具在一些独特行业垂直领域的深度功能仍难以被大模型内置的 AI 应用所替代，尤其是在版权敏感的企业场景中，用户更倾向于选择成熟、合规的专业工具。

可见，用户并非一味追求 “All in One”，而是更看重工具在特定场景下的专业性和易用性。

当然，工具厂商肯定不能只追随用户的逻辑，用户只选好用的产品，厂商还要考虑同业竞争，要考虑打造护城河。

让自己 “不可替代”

头部厂商凭借技术、数据和生态优势，正加速将 AI 能力内置到各类应用中。

微软 Copilot 集成进 Office、钉钉接入通义千问、WPS 推出 AI 生成 PPT ...... 这些 “全家桶” 式解决方案，正在挤压独立工具型软件的生存空间。

面对大厂的降维打击，小而美的工具厂商该如何突围？

一位企服软件创始人告诉牛透社，大厂的 AI 解决方案往往追求 “大而全”，试图满足最广泛用户的基础需求。

这种通用性设计恰恰为专注细分领域的工具厂商创造了生存空间 —— 通过 “专精特新” 的垂直深耕，小而美的工具可以在特定领域建立难以被替代的差异化优势。

范凌博士带领团队开发的 atypica.AI 商业研究智能体，就是垂直深耕的一个例子。

与市面上大多数直接调用通用大模型的 AI 工具不同，atypica.AI 是基于特赞自研的 “Creative Reasoning” 推理框架，旨在解决各种各样的商业问题。

商业问题通常是 “Wicked Problem”（复杂问题），即那些没有标准答案、需要复杂推理的开放式问题，比如市场趋势预判、消费者行为分析等。

“通用大模型擅长解决有明确答案的问题，比如写一封商务邮件，但当企业需要决策 ‘是否应该进入东南亚市场’ 这样的复杂问题时，就需要结合行业数据、消费者洞察进行多维度推演。” 范凌说。

范凌认为，大语言模型解决的是语言问题，语言问题解决了就能解决思考问题，思考问题解决了，就可以推演模拟一个人对某个问题他会有怎样的思维过程。

atypica.AI 通过实时浏览各类社交媒体数据，将这些数据作为建立消费者人设的依据。建立消费者人设之后，通过调研的智能体对这些人设进行访谈，然后整合出访谈纪要，推演出对于调研问题的一些可能性答案。

通过模拟人类非结构化思维，将定性分析与定量数据相结合，生成具有实操性的商业建议，这种深度垂直的能力是通用工具短期内难以复制的。

赵充坦言，他们的核心竞争力不在于 “能生成 PPT” 这个基础功能，而在于 “更懂中国用户的 PPT 需求” 。

在中国市场，不同行业、不同性质的企业对 PPT 的风格要求差异巨大：国企需要庄重大气的设计，互联网公司偏好极简风格，咨询公司则强调数据可视化。

AiPPT.com 通过分析 20 万套行业模板和用户行为数据，能够自动适配这些细微但关键的风格差异。

“我们的 AI 不仅知道如何排版，更懂得在央企汇报中要避免使用哪些颜色，在路演 PPT 中该如何突出核心数据。” 赵充说。

这种对细分场景的深刻理解，来自于团队长期积累的行业 Know-how，以及持续优化的专属模型。

要建立这样的垂直优势，工具厂商必须聚焦于一个足够垂直且需求旺盛的场景，要有持续的数据积累和模型优化，而且必须提供大厂难以复制的深度功能。

与巨头互补，而非竞争

与其对抗大厂生态，不如主动融入，成为其价值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嵌入式生态合作也是一种生存艺术。

AiPPT.com 不久将通过 API 深度嵌入钉钉文档。当用户在钉钉编辑文档时，就能直接调用 AiPPT.com 的引擎生成专业幻灯片，用户甚至感知不到自己在使用第三方服务。

AiPPT.com 还被预装在联想、惠普等全球 5000 万台商用电脑中，用户开机即可使用。这也为工具带来了稳定的流量入口，这种生态合作为像素绽放 PixelBloom 贡献不少新增用户。

“大模型厂商自己都内置了 PPT 生成功能，为什么用户还要选我们？其实坦率地讲，大家看到的内置 PPT 功能，70% 以上都是接入的我们的能力。” 赵充向牛透社透露。

他说，想要获取用户的青睐，核心就两点：专业度和开放性。他们在 PPT 这个细分领域做了三年，积累了 20 多万套针对不同行业、不同职业、不同场景的模板资源，甚至连不同国家的文化适配都做了，这些细节是大厂短时间内做不到的，而用户体验的代际差是不等人的。

范凌用汽车来比喻当下的 AI 生态：“大模型就是新时代的发动机，但一辆车不是只有一个发动机就能解决的。” 他建议创业者应该专注在车的座椅、车的体验，驾驶造型……等等的驾乘体验上。

在他看来，要把 80% 的资源投入到场景化创新和体验优化上，这才是创业公司的明智之选。

什么才是护城河？

什么才是工具型软件的护城河呢？

很多人以为技术的护城河在于专利或算法，但对工具型软件而言，真正的壁垒是 “垂直数据+工程化能力+生态网络” 。

首先是数据。赵充以 PPT 生成为例：“我们每天处理大量用户请求，这些数据告诉我们不同行业的需求差异 —— 教育行业需要清晰的课件结构，金融行业依赖精准的数据图表。这些反馈不断优化模型，使工具更懂用户。”

这种场景化数据难以被大厂快速复制，成为细分领域的核心壁垒。

其次是产品工程化能力。技术只是基座，想要拿下市场，最重要的是速度，是如何迅速发现用户需求、迅速发现市场机会、迅速产品化、迅速 PMF 测试、迅速铺设渠道、迅速盈利的能力。

最后是生态网络。AiPPT.com 和硬件厂商、软件平台、内容版权方合作，形成了一个闭环，用户一旦进入这个生态，就很难离开。

比如你在联想电脑上用他们的工具生成 PPT，素材来自视觉中国的 5 亿版权图库，做好后直接分享给协同同事，整个流程都在其生态里，迁移成本很高。

所以，护城河不是单一的技术，而是这些要素的叠加效应。

范凌的主张是不要与大厂拼技术，而是拼效率和创造力。

“创业公司的优势从来不是纯技术，而是效率和灵活迭代” ，范凌指出，“路是走出来的，创业公司的终点往往和起点不同，关键在于快速调整，而非一份 BP（商业计划书）走到底。”

结语

工具型软件的困境，本质是工业时代的单点功能思维与 AI 时代的系统化智能化需求的碰撞。

Evernote 的衰落、特赞的转型、像素绽放的生态突围都在表明，在 AI 重构工作流的今天，工具的价值正从 “解决问题” 转向 “定义问题”。

护城河不再是技术专利或用户规模，而是垂直场景的数据闭环、工程化落地的速度，以及与大生态的融合。

留给独立工具的时间窗口正在关闭，这些产品要么成为生态链上不可替代的 "专精特新" 环节，要么像 Evernote 那样困在过去的愿景里逐渐僵化。

这场变革中，最危险的或许不是技术落后，而是对 “工具” 的理解还停留在十年前。

说明：文章为牛透社原创，未经允许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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